他是真爱你,还是套路玩得深

|忧伤草2

  最近看一个散文家的作品集,极华美,极深沉。不得不说,传统作家的写作,还是要考究得多,审美意义与思想深度,都远非爆文写手所能媲美。

  她的文字,没有布帛式的微温,也没有丝绒式的轻柔,而是凉、美、疼,像绣花针,在生命的锦衣上,负责戳破、挑开与缝合。

  我很喜欢这种不留情面,也喜欢这种不合时宜。

  于是半晌翻完,午后合卷,对人说:不错的私人写作!

  是的,她所观测与记录的领域,既有书、电影、旅行,也有哲思,但更多的,是大量的私人生活。

  这种直白令我害怕。因为,我有限的写作经验告诉我,记录自己真实的情境,无论是什么,都会遭到攻击。而这种攻击的力度与规模,与你的名气大小,一般都成正比。

  她还是写了,写得无畏无惧,像不明白世间之恶一样,睁着圆眼睛,指着身上的伤口,说:看,疼!

  离婚以后,她在论坛遇见一个人,是编辑,也写作,同近的习性,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他热烈表白,殷勤探望,用笔手写《诗经》,写好后拍成照片,在邮箱每日传来,甚至在她失眠时,在电话里温暖而柔软地说:睡得着吗?你打开免提,闭上眼睛听电话,不用理我,我的话没有意义,就是给你催眠……

  他说起黑蓝的大海,说起月色,说起海滩上温暖的沙子,他的声音低若耳语:

  你走在沙滩上,傻瓜,你慢慢走在沙滩上……

  沙是暖的,沙上的水没过脚踝,水是暖的,水的暖慢慢升上来……

  你躺在沙上,沙把你飘起来,你躺在水上,水把你飘起来……

  傻瓜,你身上是月光,耳边是风,月光是暖的,风是暖的……

  傻瓜,一切都是暖的……

  在这种话语中,她变成婴儿,天真与软弱一览无余,没有记忆也没有向往,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唯有当下失重的昏迷。她睡过去,睡入怀抱般的黑暗。

  但她没有想到,一段时间以后,她进入他的邮箱,发现他对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一件不落地,同时也对着其他女人在做。

  如此深情,居然是套路!

  人如秋鸿去无影,事如春梦了无痕。

  就这样结束了。

  那些情话与诗,曾经如斯洁白,无上虔诚,一天之中,成了时光里最令人难堪的伤疤。

  多么令人灰心的现实。

  再超凡脱俗的情话,也难抵现实的重重一击。

  另一个小说家,写过一个故事,讲一个唐璜式的男人,以美色和情话,为自己谋权势和金钱。

  少妇也好,少女也罢,但凡你对爱情有所幻想,他都能将之变为现实,在你的面前上演。

  套路一出接一出,惊喜一场接一场。

  你会受宠若惊,会飘浮,会不切实际,会出让一切,满足那个横空出世、带着救赎之光的王子。

  他若蹙眉,你便心疼;

  他若说“我想”,你便说“我给”;

  但很快,在懂得辨认的眼睛里,晦暗变为明朗,阴谋变为闹剧,他被识破,斯文沦丧,夹路而逃。

  在末尾,小说家说:所有成年人的生活里,都充满岔路与变节,有人中途离场,有人移情别恋,有人不说再见,就后会无期。

  从这个意义上,生活实在是没劲极了。

  但从另一种意义看,正因为太操蛋,通过与世界斗智斗勇,识破套路,找到真爱,不是更令人惊喜么?

  幻想成人世界是无菌培养皿,本身就是不是成人所为。

  真正的成熟是:受伤,仍宽宥;失败,仍抖擞;看透,仍相信;识破,仍深爱;山穷水尽,仍一往无前。

  罗曼罗兰说:这就是庸常生活里,唯一的英雄主义。

  繁华深处,不免有破败。

  正如真情实意的玫瑰园里,长满了虚情假意的荆棘。

  当套路与真爱,如同孪生子,并蒂花,在我们眼前上演,该如何识别,如何甄选?

  其实无须如此。

  高明的检测技术,会催生更高明的作案技巧。汲汲于此,费心费神,得不偿失,何况惊惶之下,还会导致冤假错案,令人更加难安。

  若实在担心,要做的也简单:

  一来拂去语言的浮沫,看他将爱如何做出来。

  行动,才是爱。

  语言与心理活动,都不是。

  二来,将满足外在需求,与内在渴望的责任,重新交给自己。

  将他人当成支柱,难免会摇晃,会落空。

  将自己看作归宿,方能一直笃定而独立。

  那时候,你便无须费神于查验真伪,而是当作闲来无事时,所进行的一趟旅途。在这条路上,你只需设置底线,厘清边界,保护好自己,然后尽情享受生命的赐予。

  风景好,我多流连;

  风景差,我打马归程,江湖日远,各自珍重,咱们不见就好。

  我困窘的黑暗伤害了这宁静。

  那不懈地激动着我的

  是在美景中悲痛的亵渎

  和未满足的愿望带来的耻辱。

  ——博尔赫斯《沿着尼姆的林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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