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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识我,我不怪你

|忧伤草2

  你不就是想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吗?只要能陪在她身边,你是念信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归来》

  因为悔恨吧。陆焉识冒着极大风险回来,只为见她们一面;她却怕受到牵连怕害到女儿而没有开门;火车站的相约却因最亲最爱的女儿的告密而再一次害他锒铛入狱。她在心里拒绝去相信这是真的,再加头部的撞击,从此,冯婉瑜可以理所当然地封闭了这一段回忆。

  记得曾经非常反对那一首《最遥远的距离》尽管出自泰戈尔这位大诗人之手,却用了极大的篇幅来阐述,一直认为最遥远的距离便是生与死的距离,唯有阴阳相隔才是今生今世无法逾越的。可看到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却偏偏就是不相识。明明整颗心放着的便是这个人,可这个人站在面前,于她眼里却是最普通的陌生人,隔着一生一世,隔着回不去的从前。

  陆焉识,焉能认识,焉会认得?

  对于那个苦难的年代,不是想要描述的重点,却又是不得不有的前提。

  如果不是这个特殊的年代,有才有识的人怎会受到如此深重的苦难。如果不是这样特殊的年代,那些无故蒙冤入狱最后得到平反的人才可以做到如此心平静和以及对自由的感恩。也因为这样的年代,最亲的人才会有跟你划清界线甚至“大义灭亲”的荒唐举动。

  对于子女,不管曾经怎样的伤害过父母,只要孩子悔改,不管何时何地,作为父母都会宽容的给孩子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就如,让我们原谅孩子容易,原谅自己却难。

  冯婉瑜除了巩俐,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演得如此入心入骨?

  一开始的矛盾,后来的决然去见他,再后来“因心失忆”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如此传神,就算没有语言,你都能从她的眼神里表情上看到她所表达的意思。

  最让人动情的那一场面,是陆焉识以为终于找到可以唤醒妻子记忆的方法,他先她而到家,弹起二十年前经常弹奏的钢琴,冯婉瑜又一次没有接到陆焉识归来,于楼梯口便听到那魂牵梦绕的琴音,不敢置信,仿如梦中,既想看到梦中人又怕失望的一步又一步地走近。

  当她颤抖着犹豫着终于轻轻地按上陆焉识的肩头,陆焉识终于无可抑制的哭了。压抑的哭声,颤抖的肩膀,埋头的悲伤,没能看到表情,但却可以让悲伤倾泄到观者的心中。

  归来的喜悦,却看到妻子把他当成陌生人,明明心中全是他,却又不认得他;他寻到珍贵的旧照片,她只认照片上的他;她只记得他5号回来,她便每月5号去车站接他,他为她重新归来一次,可她依旧认不得他;她记挂着修好钢琴因为他喜欢弹,他便当成修钢琴师傅只为了可以与她会晤。如今,他让以前的情景重现,他以为他终于唤醒了她,那些委屈难过沮丧无助悲伤不平统统化作她终于记起他的欢喜。

  他激动地拥抱了她,不管以前吃过多少苦,都值得。只要她记起他,他感谢以往的苦难,他只要她认得他,从此,相依相伴,从此,相濡以沫,把所有丢失的日子都找回来,从此,真正的归来,这个家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家团圆。

  可是,她还是推开了他。惊惶失措地,因为他对她而言,是个陌生人啊。

  我不知道需要怎样浓厚的深入骨髓的爱,才可以经受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这分爱支持着他不放弃,成了他唯一的信念,便是唤醒她。

  当我们在埋怨生活的小小不公,比如竞争的不公平,相比起那个时代知识分子所蒙受的灾难,实在微小;当我们在安好的日子里感叹幸福是什么时,陆焉识最大的幸福却只是妻子记起他。

  他又想起,那些他写给她却没有寄出去的信。

  当她收到这信,因为箱子笨重,她拿不动,而一旁注意观察的他小心翼翼的忐忑不安的又充满期待地轻声问“需要帮忙吗?”她微笑答应,他一刹那间仿如得到一件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欢天喜地地帮他拿着箱子。因为,她同意他的帮助;而他,也有了可以接近的机会。

  他不想放弃,始终充满着希望于信心:总有一天,妻子会记起他的。他们的爱如此深厚,他们的情全心全意,他们一起携手有过甜蜜,虽然更多的是别离,但这一份时间割掉不断,灾难磨灭不了,如今他已归来,还有什么是可以阻拦的呢?

  她的眼睛已经花了,她看不清她心爱的爱人写的是什么。

  然后他提出,帮她念信。

  念的是他自己写给她的信啊!如何不懂信中意,如何会不声情并茂呢?

  她盯着他的脸,认真倾听的是信中的内容,一字一句她都不敢落下,那是她的焉识写给她的信。信里写什么,她便听什么,心甘情愿的安然安心的。她曾经不肯原谅的女儿也因听了他的信,而让女儿搬回来了。

  可是,他消失了。没再来念信。她满世界找他,没有他,她如何能够听到她的爱人的心声呢?

  可是,他怕了,他怕,她从此以后永远把他当成一个念信的同志。那么,此生,此世,他就真成了陌生人而非信中人了。

  这时,女儿丹丹说了一句话,你只是想照顾她,她把你当成念信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是的,他只想在她身边照顾她,陪伴她。

  她是他此生爱着的牵挂着的人,尽管她是如此对待他,只不过是记忆里的他是二十年前的他。

  他可以让场景重现,可他无法让自己回到二十年前的样子。景物依旧,唯有时间不重流。

  我们的爱总是需要回报的,比如我爱你十分,你至少要还我八分吧?比如我天天想念你,你至少空闲的时候要想起我吧?比如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至少知道感动感恩吧?

  可是有一种爱,他只是默默地付出,不是不求回报,但是没有回报他也愿意。

  他自然是希望妻子记起他的,可是他不记得他,也没有有关系。

  他只求照顾她,看着她,陪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愿意他的帮忙;在她无助的时候,答应他的陪伴;在她生病的时候,接受他的照顾;在她需要知道他的消息的时候,他会一一诉说。

  她的心里只有他,她只记得每月5号是他回来的日子。然后每到这一天,她会装扮一新,羞涩的表情一如当年,娇羞的模样还如年少。不管,脸上有多少的皱纹,不管头发是如何的苍白,她都会穿上最好的衣衫,去车站。尽管他的名字她也已经快要忘记了,可是没关系,还有上一块牌子可以照着描;尽管没有接到他也没有关系,每月都有一个5号不是吗?

  然后,他从充满信心地想要唤醒她记起他,到最后心平气和安然安心地陪着她去车站接自己……

  她虽然不记得他,却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她尽管还爱着心里的他而不肯接受现实的他,但已经不再抗拒与他的接触。

  他是念信的也好,修钢琴的也罢,甚至是那个让她讨厌的方师傅,亦或者只是一个陌生的邻居,他都不在乎。因为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他心中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情。尽管隔着二十年,隔着一个回不到的过去,可是,有情有爱的陪伴,难道不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人生吗?

  老谋子的摄影一向唯美,但这一次画面都是沉重的黑色调。浓浓的化不开的灰暗。可那窗前的绿色植物,屋子中间的煤炉,烧开的水以及射进来的阳光,都给人一种温馨的沉静的感觉。

  导演不再追求视觉上的唯美,而是人性的唯美,灵魂深处的唯美,爱情中最真最纯最净的唯美。这样的美,尽管是一个简单的故事,简单的线索,简单的情节,却让人不觉得沉闷,甚至觉得过于飞快了,还在沉醉还在回味怎么就结束了呢?

  场景很精致,火车站如此宽阔的场景依然没有一点瑕疵,小到一个细节也都滴水不漏。演员排练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舞蹈场面更是享受。

  陈道明用他的波澜不兴传递给观众汹涌澎湃的感受,他的平静却让人感受到千帆过后的认命,历尽沧桑的安宁。不管生活带给他的是什么,他都会感恩,生命有意义的事情他已经需要花一辈子去做,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怨天尤人。那是一种真正的豁达,也是一种真正的爱情,更是一种真正对生命的尊重与对生活的感恩。

  冯老师最后会醒吗?她会记起眼前人便是她的爱人吗?

  其实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这真的没有什么关系,陆焉识归来后,他便陪伴了她接下来的所有岁月。陪着她一起回忆,陪着她面对孤独,陪着她一起思念自己。有他的呵护照顾,有他的陪伴谈心,她一定过得很满足,她能感觉到围绕着她的浓浓幸福。

  她记不记得起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谁说的,爱情最动人的不是 “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他们从此便在一起,困境阻止不,灾难阻止不了,失忆也阻止不了,甚至许多爱情败给了时间,连时间都没有问题,连回不到的过去也无法阻隔,还有什么可以阻断他们呢?

  死亡么?亦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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